鑰匙
小時候,很羨慕小伙伴兒們脖子上掛的鑰匙串,感覺那串鑰匙是長大、獨立的象征。每當看見他們踮起腳尖開門的樣子,便覺得很神圣。
我沒機會帶鑰匙。因為奶奶一直與我們同住,我家的門從來不會上鎖。而奶奶最重要的“職責”,大概就是帶孩子、做飯、守住家門。即使哪天確實有事要出去一下,奶奶也會趕在我們放學前回來。所以,家里的大門永遠敞開。我們姐妹無須帶鑰匙,進門喊的第一聲永遠是“奶奶,我回來了!”
十二歲那年秋天,我第一次對“鎖”有了概念。那是一個周末,跟往常一樣我從三十里外的寄宿學校騎自行車回家休假。返校那天,奶奶要到她的二妹家去幫忙,因為第二天是我表叔的大喜日子。奶奶作為表叔的親大姨,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當仁不讓。一大早,母親便跟我說,我有活兒要趕,中午回不來,你騎自行車順路,就帶奶奶一起走吧,這樣我也就不用惦記你午飯了。我們三個一起出門的,我一腳跨在自行車上正等奶奶坐穩,母親在身后說了一聲“路上慢點”,我應聲回頭,卻看見母親將一把大鎖卡到門環上……那時奶奶已經白發蒼蒼,我突然想到很多不愿意想的未來,鼻子一酸,眼淚就流下來了。怕奶奶覺察到我那種突如其來的悲傷,十二歲的我,便一路弓著身子蹬車。大概有十二里路,奶奶幾次拽著我衣服喊“歇歇吧,你還這么小呢,別累著”,我卻因哽咽不敢回答。我更不敢停下,只想趕快把大門上冰冷的鎖遠遠甩開。
而后來,隨著我一天天長大,屬于我的鎖終于越來越多了,家里、單位;宿舍、辦公室……再沒有一扇永遠為我敞開的門。只好將不同用處的鑰匙分門別類,串成不同的串,并將相似的幾把鑰匙分別貼上標簽。父親母親也是。奶奶去世后,年逾花甲的父母,不習慣開門鎖門,丟過幾次鑰匙、撬過幾次鎖之后,他們像我兒時的伙伴兒一樣,把鑰匙串掛在脖子上。大門鑰匙,房間鑰匙,“百寶箱”鑰匙……他們也常常被長相相似的鑰匙弄得暈頭轉向。
前兩年,住在前院的大伯大娘相繼去世,那個熟悉的院落便長久的上了鎖。辦完大娘的后事,堂姐把一串鑰匙交到父母手里,為堂姐們往來方便。但從那以后,若非節日和忌日,那扇門幾乎沒人來開。父親常常坐在自家門前,對著前院銹跡斑斑的大鎖發呆。而堂姐交由父親保管的那串鑰匙,一直亮晶晶的,卻無用武之地。
家里換了指紋鎖。第一件事就是設置了母親的指紋。然后一遍遍教母親用指紋開鎖。因母親對“高科技”過于小心,換鎖后數天,她都沒能學會,以至于她獨自在家時不敢出門,生怕出去了回不來。終于有一天母親學會了開鎖,開心地伸出手指頭跟我們炫耀“這可比天天帶鑰匙方便多了”。
從此,一家人再也不會有因粗心大意進不了家門的煩惱。但每次關門的一剎那,不管母親在不在身邊,我還總是想起十二歲時落在身后的第一把鎖……我從來沒跟母親說過那一段記憶,那大概是我獨自學會長大、第一次嘗試悲傷的一把鎖,并沒有能打開它的鑰匙。
撰稿:蘇蜜桃
編輯:秦建華
審核:秦建華